踏莎行(十二)(弃书)

十二、空有之境

 

 

 

打坐结束,弃天帝缓缓睁开异眸,环顾四周的阒静空间,连日来,类似这般情状已成常态。打自两人暂居洞府,一页书乐得撇下祂四处游走,每天早出晚归,让祂独自面对一堆石头也毫无愧色。祂向他提出抗议,他仅仅淡然敷衍几句,依然如故,使祂徒呼受骗上当;欲讨心者反自陷石梏,果真是情深必先自伤。

 

尽管略有牢骚,但祂弃天帝终究不是凡神。独居石洞的这段日子里,祂得以有机会再次沉潜己身,反思滞留人间种种经历;而石洞的隐密幽微,更是令祂有回到魔之空间的熟悉感受。

 

在魔之空间时,祂以灵识观照万物,感应各界的魔气生成消灭,专注诸般魔相变幻起落,终究隔岸观火,欠缺实感,且多所偏倚。如今祂特地为了一页书再临凡界,每日跟着他四处沾染人间气息,虽然非祂所愿,不过以人身肉躯与大地接轨究竟较之神魔之躯履蹈存在极大差异,令祂对天地造化构成产生不同以往的认知领会。

 

在往昔,祂和太阳神等创世古神生成世界后,便共同以造物者之尊掌舵整个天道循环轨迹,维系阴阳消长、正邪平衡;后来祂和太阳神理念不合,脱离天界自创异度魔界,亦是以其个体教谕为全魔界奉行圭臬。自古至今,祂从来都是信仰的本身、追寻的目标。身为造物者,祂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去细察创造物的微时变化。

 

不管祂愿不愿意承认,正是这些微时改变累聚造成的发展,导致祂最终与太阳神分道扬镳、脱离天界自创魔道,继续祂的信仰、祂的印证。只不过走完一遭,人类凭借顽强不屈的意志与祂抗衡,获得祂的肯定,却依然无法解祂究竟之惑。与死神较量过程中,祂不断反问自己待祂毁灭人界,该以何种蓝图再造新界?异度魔界就足以承担祂希冀的完美与至纯至净么?

 

于是不知怎的,祂再度想起一页书,原以为自己对他一时情动,让祂渐渐无法完美掌控自身所有的情绪转变,只要下凡厘清情动之因,祂便能将他的影子自心中彻底根除。没想到这位人间大修行者,从一开始便要求祂化为肉身凡躯,进行平等对谈,虽说这是祂刻意纵容、任他主导局势发展结果,然而一页书带给祂的惊奇,却远超乎祂的预想。

 

观他这段时间所为,乍看下不出一般修行者寻常举措,甚至还带点有意或无心的设计。两人竟日所触皆是美好,毫无污杂;有他在身边的时刻,总是宁静、安然,犹如世界创始之初,使祂再也说不出那句至理名言:「人间,又污秽了。」当然,在祂心中,一页书从非凡人,而是这个娑婆世界真正的强者、得以修成九梵神印的抗神者,智慧耐性能力为上上之选,倒也不足为奇。

 

真正令祂惊奇的,不在这些外显表征,在于他的心识世界一片光明,纯粹透彻,毫无杂质。祂接触过的所有对象里,哪怕是天界主宰太阳神,总有一两处不欲为外所知的隐蔽,只稍轻轻撩拨便足以使他们的内心世界翻天地覆。唯独一页书,虽然他亦有喜怒哀乐,但关于他的种种情绪,存在也不存在;他的心、他的想法直接反应在他的行为言语,那透明玲珑心,自始至终清清净净、通通透透,任祂探索心识之海不见窘迫、毫无畏惧,使祂不得其门而入。此等无心之心,祂仅在西方世尊身上亲眼见及过。

 

因此,对于这位拥有枯木沉寂气息、又蕴含无限生机希望将二者矛盾完美调和于一身的大修行者,祂充满好奇与兴致,他将引领祂踏上何方道途。更甚者,祂怀有强烈预感,这条未来之途将牵动着祂的再生大计。

 

「虚妄分别有,于此二都无;此中唯有空,于彼亦有此。」

 

弃天帝持续冥想之时,脑中忽然忆起一页书今早离开前对祂吟诵的这首偈,正准备好好品味此中真义,赠送祂该偈的主人已然端端正正站立眼前。

 

「今日似乎特别用功啊,连吾回来一阵都未发觉。」一页书露出赞许的笑容。

 

「喔?」弃天帝闻言起身,与他对望:「你希望吾及时察觉么?」

 

「刚才那句话没有任何意义,戏言罢了。」

 

「只要是你说的话,吾皆认真看待。」

 

「嗯~一事告知。明日那对兄妹就要离开了,祢可以选择继续留居此地,或者回去竹居。」

 

「你住哪,吾便住哪。」

 

「不能分开居住么?」

 

「不许。」弃天帝郑重否决。

 

「唉,好吧。」一页书脸露遗憾,继续说道:「那对兄妹临行前想见祢一面,与祢道别。」

 

「有必要么?」打自搬来洞府,祂便再没与他们有过任何交涉,只有一页书回府与之闲谈时会略微提及医疗情况。

 

「总是一面之缘,而且祢再不出现,吾之双耳就要被尉迟姑娘念叨长茧啦!」

 

「哈,你也会怕人念叨么?」

 

「当然会,尤其是吾所不喜的絮唠之言。」

 

「嗯~为了梵天清静,吾便再去会会那对兄妹吧。」

 

「多谢武神赏脸。」一页书不自觉做了一揖,模样甚是轻松俏皮,弃天帝见之怔愣。

 

察觉自己失态,一页书赶紧回复波澜不惊的端庄仪态,弃天帝温柔笑道:「在吾面前,不必如此拘谨。你刚才的样子~很可爱。」

 

「喔。」一页书眼神略微闪烁道:「明晨卯时出发,吾去后洞打坐了。」语音未落,人便不见踪影。

 

犹仍伫立原地的弃天帝,视线停留在方才梵天站立之处,久久不舍离去。

 

 

 

隔天清晨一早,两人相偕回到竹居。小虚看见好几日没见到面的弃天帝,高兴得吐舌摇尾,向着主人双脚蹭了又蹭;弃天帝也一反常态,亲自蹲身安抚。

 

尉迟兄妹听见狗吠声,一起出来察看。尉迟瑶看见弃天帝,立即上前献殷勤:「公子,妾身有礼。」

 

「嗯。」弃天帝起身,神色正经严肃,威仪十足。

 

尉迟瑶见祂这般反应,遂转头向尉迟俊和一页书道:「吾有话欲同公子商讨,可否请二位暂时回避?」

 

弃天帝闻言皱眉,眼睛盯着篱外一页书所在方向,观察他和尉迟俊交谈。

 

在祂身侧的尉迟瑶因两人独处,言谈动作也更加大胆了些,她柔声柔语自白道:「几日不见公子,甚是想念。听一页书说祢特地让出竹居供我们兄妹借宿,瑶感佩盈怀。」

 

「嗯。」

 

「其实竹居甚为宽敞,祢不必劳顿迁移的。」

 

「已发生之事毋用再提,妳想与吾商讨何事?」

 

「这……」尉迟瑶脸露娇羞,甜美模样足以倾倒世间男子,只可惜眼前神祇心思,被彼方忽转严肃脸容的僧人拉走全付注意力,尉迟瑶的莺声燕语与虫鸣鸟啭无异。

 

 

而在这方,尉迟俊则代替妹妹向一页书打探弃天帝:「吾想请教圣僧,弃天公子家居籍贯何地,可有婚约?」

 

「这、吾只可告知祂尚未婚配,其余不便代为发言。」

 

「没关系没关系,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看来吾朝祭司所言不假,此趟出游能遇见吾国之救世主,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人中龙凤。」

 

「呃,可否详述其由?」

 

「是这样的,自从巨灾过后,吾国灵脉地气疾速流失,造成吾国国势一蹶不振。吾国祭司灵思测算将有一救世主出现带领吾国重生,弃天公子样貌与祭司所言甚为吻合,因此我们打算邀请弃天公子前往吾国与祭司会面,希望圣僧亦能帮忙说服。」

 

「这……」一页书望向弃天帝这边,这才发现弃天帝正在看自己,两人隔着篱笆对视一会儿后,一页书才回头向尉迟俊道:「若有机会,吾会代为转告贵国实况予祂知晓。」

 

「感谢圣僧!」

 

「哪里。」

 

 

这边尉迟瑶说得天花乱坠、盛情邀约,弃天帝却是一径冷然态度,心不在焉。尉迟瑶从小到大不曾受过这种漠视,脾气渐生。最后,双方都失去耐性,尉迟瑶对着正打算离开的弃天帝轻蔑说道:「初识那日,祢不住往我身上轻薄,现下却一付道貌岸然模样,是担心我笑话祢么?」

 

弃天帝闻言,忍不住哈哈狂笑回道:「难道妳看到吾对一只狗展现注目,便认为吾对那只狗怀有企图?哈哈哈哈哈……」

 

「祢——」

 

一页书见弃天帝头也不回离开当场,尉迟瑶脸色铁青,心知出事,遂上前询问事由。尉迟瑶并未全盘说出实情,只表明弃天帝言词侮辱,要一页书给个公道。

 

未料,一页书言明以他对弃天帝的了解,对方断不会无的放矢、自降格调。说明清楚后,他便请兄妹二人先行离开,避免引发冲突,影响日后大事。尉迟瑶自讨没趣,面子受损,悻悻然转身离去,尉迟俊要一页书莫忘嘱托,就跟着妹妹疾行远走。

 

一页书叹息间,弃天帝重回院落,对着远方不甚在意调侃:「这人间啊,又回到吾所熟悉的样子了。」

 

「嗯。」

 

「你脸色有异,发生何事,嗯?」

 

「现下吾不想谈论此事,日后再与祢详说吧。」

 

「也好。」弃天帝轻轻拍了拍梵天肩膀,以示安慰,就独自入内消去一切人迹,恢复竹舍原本清灵。然后端出梵天最喜爱的一组茶具走至老松下微笑道:「一同品茗吧。」

 

「此亦吾所思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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