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十三)(弃书)

十三、喜事

 

 

息偃村村民的大喜之日终于到来。今日一早,弃天帝特地搬出整套茶具到屋前竹檐下烹茶。梵天闻得茶香,步出竹轩,见茶几上非但有刚泡好的香茗,还摆满村民二天前送来的喜饼糕点,不禁平和浅笑道:「弃天帝好兴致也,何事使祢这般张罗?」

 

「也无甚特别,就是想邀同梵天一块品尝人间甜食罢了。」弃天帝边说,边拿着小刀将几上糕饼一一切齐摆盘。

 

「嗯?不食人间烟火的祢,怎么忽然对这些糕点产生好奇了?」

 

原来,二天前村民送来喜饼的时候,正巧碰到在庭院喂狗的弃天帝,便一把将这些喜饼交给祂。原本祂想回绝,却被村民一句无心话挑起兴趣。村民告诉祂吃了这些喜饼会沾染新人的喜气,祂和祂喜欢的人很快就会跟着有好结果。即使明白这实属无稽之谈,祂最后还是决定留下全部糕饼与梵天共飨。说不准这些人类食物入腹、受到人味「熏染」之后,他突然就开窍了呢。

 

「梵天带吾领略人间况味数月有余,然而除了茶香,吾尚未吃过真正的食物味道,你可愿陪吾一同浅尝这甜饼滋味?」

 

「真有如此单纯么?」其实他有听到弃天帝和村民的谈话。

 

「哈,你怀疑吾别有用心?」

 

「吾必须坦承,原本对祢的认识只在登天地造化的武学极境,与祢相处后,才明白祢对人心的掌握既深沉又透彻,堪与祢精深绝妙的武学互别苗头。」

 

「哈哈哈,不过邀你一同尝饼,梵天何必如此严肃,吾对你向来认真,不存虚情。」

 

「嗯~难得武神有此闲兴,不弃人间粗食,那么~请。」

 

一页书正要伸手取食,却发现弃天帝已先他一步将一小块喜饼拿至他的眼前:「昔日于烟湖之时,吾曾请梵天代吾寻觅野果,便以此回馈梵天采果之情吧。当然,吾亦可喂你吃饼。」

 

「毋须多此一举。」一页书接过被弃天帝切得齐齐整整的小喜饼,一口又一口吃完它,弃天帝依样画葫芦也拿起另一块饼吃完,两人各有点滴滋味在心头。

 

「还要么?」

 

「不了,已经足够。武神觉得如何,合意么?」

 

「吾认为不及你那日摘取的果实清甜可口。」

 

「哈,吾亦认为山韵淳厚之茶香更贴合吾心。」一页书说着,拿起弃天帝刚泡好的茗茶细细啜饮,接着说道:「不过,结婚嫁娶乃属人生第一大事,这些婚俗迎礼皆以祝福新人来日绵长子嗣繁盛为目的,象征意义实大于实质意义,品尝这些食物背后的心意较之食物本身味道还要来得有余味。」

 

「如果能够单纯凭借一些象征事物达成愿望,世间便不会有诸多不平事,你也不用费心济世度人了。依吾想来,这些婚俗礼品不应只准备甜食,酸涩苦辣都该包含在内才符合人生实况。」

 

「很务实的想法。」一页书微笑沉吟,惦记起日前尉迟俊的请托,于是道:「离村庄庆典开始尚有几个时辰,既然我们今日对谈以人生大事为主题,武神可愿听吾介绍一些不同地方的风俗喜庆以添趣闻?」

 

「梵天有心清话,吾自是乐意奉陪、备妥香茗洗耳恭听啰。」

 

 

***

 

 

两人清茶淡话,直至日斜西窗,方才结伴同往息偃村祝贺,连同小虚也带着去,准备让牠大吃一顿,以奖励这段日子以来跟着两人粗食精简的生活。一页书并亲自为新人书写一帧墨宝作为贺礼。

 

当弃天帝看到双方新人家属对于梵天赠送的字轴奉为无上珍宝、虔心信受时,忍不住向梵天低声耳语:「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在新婚大喜这种日子邀请出家人到场,更甭说拿取他们赠送的东西了。」

 

「喔?此话怎说?」

 

「不必多加解释也能明白,释姓弟子学佛第一戒条便是断七情斩六欲,远离俗世生活,邀请出家人来祝福自己的婚礼无异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一页书闻言哈哈大笑,调侃道:「祢说得非常有道理。然而吾却听闻有位神祇不惜数万重天之遥下凡向一位同性高僧告白寻心,又该如何理解祂的作为呢?」

 

「哼,至神之情岂能与人世情爱等同视之,此类比实乃不当。」

 

「喔,有何不同?」

 

「此需梵天自行领会,吾期待你的观察结论。」弃天帝温言笑道。

 

「一页书乃懵懂硬石,无可领会呀。」

 

「吾听闻人间有话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请梵天夫子莫负先贤之教。」

 

两人专心抬杠斗嘴,互争机锋,浑然未觉有人因为他们的风生谈笑而舍不得移步打扰。原来邓乙听见圣僧赠给新人贺字,虽然他大字未识几个,也想私下跟圣僧求些墨宝供在家里,因为他觉得圣僧写的字比庙里的镇邪符还管用。没想到远远就看见弃、书二人在树下对话,气氛极其亲近融洽,那盈溢在二人脸上的笑意虽不会太过醒目,但充斥于其间的溶溶暖流竟然不比新人相处逊色。平日里他甚少看见他们显露那样的笑容,怪不得新郎倌会羡慕起弃天大人和圣僧的深厚友谊了。

 

「邓乙,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

 

「庆典就要开始了,你也过来帮忙吧。」

 

「好,马上来!」

 

邓乙再次回头望向两人,心想道:「索取字轴的事还是等下回吧。」

 

随着龙凤烟火在黑幕鸣放,息偃村的婚事庆典也宣告开始,这是当地行之久远的传统。由于村里向来人丁稀微,因此只要有人家办喜事,全村便会一块庆贺,为新人双方家族施放烟火表演歌舞,新人被环绕在篝火正中央接受众人的祝福。

 

受一页书指导的孩子们纷纷跑来热情邀约他们参加篝火歌舞同欢庆典,一页书温言表示这是村里难得的喜事,他和弃天帝同为修道中人,不适合加入这些活动,在一旁传达祝福即可。孩子们虽然觉得可惜,不过很快就被热闹的歌舞声吸走注意力,很快一哄而散,跑到别处玩耍去了,留下弃、书二人继续闲话观礼。

 

「其实从前无论身处天界或是魔界,皆不乏礼制大典,只不过这些仪式皆为了兵戎祭祀,吾从无在喜庆场合观礼的经验,这是头一次。梵天你呢?」

 

一页书点头:「有过数回体验,差别只在于各地民情不同,表现方式有异,于吾却是没有多少差别。吾自小在寺院成长,耳闻不离钟磬木鱼诵经之声,其余丝竹乐音吾皆甚少接触也。」

 

弃天帝看向身旁僧人,被火光映照的他,神色庄美平和,圣洁不属凡尘,有如沉默不语的佛像静静观照世间烟火,慈然守护。村民们凭着直觉与信赖邀他来参礼,细想是有些道理的。

 

「梵天若有兴致,改日只有我们两人时,吾可演示昔日武神曲予你欣赏,那是吾每次出兵征伐前必会进行的誓师礼。」

 

「喔?武神亦有宣誓忠诚的对象么?」

 

「嗯,祂正是六天之界主宰太阳神,不过那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得吾已记不起最后一次演誓是什么时候。」

 

「然而祢却记得演誓的内容。」梵天慈和笑道。

 

「嗯~」弃天帝闭目沉思了会儿,听见一页书招呼道:「典礼已进行得差不多,回去吧。」

 

「那只小土犬明日教牠自行回来,今天就留待村里吧。」

 

「吾正有此意。」

 

于是两人再度踏着月光星河返家。

 

行经半途时,一页书听见不远之处传出阵阵微弱的鹿鸣,想来又是某只落单鹿崽陷入当地猎人利用天堑地罅设置而成的补兽洞,这在八相坳一带是常有的事。通常被捕捉的猎物在天黑之前就会被带走,今日可能遭逢喜事而让那只鹿逃过一劫,加上天清月明,两人没多久便就着洁白的月光找到误闯陷阱而动弹不得的幼鹿。

 

「你在这里等,我去带牠上来吧。」

 

「一切当心。」

 

弃天帝将幼鹿救回后,一页书仔细检查牠的身体状况,并没发现任何明显外伤,只是虚惊一场。然而鹿崽却因为太过害怕,两腿不住发抖无法站立,一页书于是施展耐心安抚,一面暖和牠的躯体四肢,一面温言安慰,大约经过一刻钟,小鹿终于不再颤抖,而能撑起四肢站直。

 

「祢看,牠站起来了。」一页书微笑看向弃天帝,想向祂分享这个小小成就,却没想到祂也正好俯身与他一起观察幼鹿情形,于是当他回头时,两人几乎四唇相触,他大受惊吓,失去重心,幼鹿也因他的惊嚷而剎时跑得无影无踪。

 

「小心!」弃天帝急忙搂住差点摔倒的梵天,月光照得他水目盈波,灵美动人,祂一时无法直接放开他。

 

「梵天……」祂低语轻唤,半阖双眸,想放纵自己完成刚才来不及完成的动作,不过下一秒钟,就换祂被人推倒在地,而那位罪魁祸首像只小鹿一样施展高度轻功逃得不见踪迹。

 

 

深夜,一页书独坐窗前,遥望夜空,思索刚才途中情景。历经大风大浪、看遍世间万相的自己,失防一瞬居然惊慌失措,大坏仪态,还要继续下去么?此时,繁星如织的夜幕忽然闪过一道异常耀目的星辉,一页书见之沉吟道:「客星出玉井?嗯~」

 

僧人心中有了决意。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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